11/24/2006

宇宙与人间

一个夜晚,一次高潮后的喷射中,一次极其极其微小的偶然性悄悄展开了它的行动,无数的手臂渴望拥抱,却又擦肩而过,正像别的时候我那一滩可怜的乳白色的液体一样。寂静中有一种血腥的屠杀和追逐,数以亿计的阻击、反伏击行动超出任何想象。但多数时候它们的命运是早已注定了的。那是一泓孤独的水。谁是我?我借着母亲的子宫来到这世界。没有光,没有黑暗,一切的树林、矿石、阿米巴虫、两栖动物都不在场。这是个物质的世界,在无限中独享它无法衡量的沉醉。一切是自由的,那时命运之轮尚未诞生。命运只是追溯既往的一种幻觉。没有目的,没有寒冷和极其炎热,没有刚硬,没有液体,没有恐惧和颤栗,也没有饥饿干渴劳累欲望痛苦,没有二分法,六角形或八角形的雪花,白天鹅或黑天鹅。没有。但它们并不是虚无。虚无也不在场。那是一个统一的世界。宇宙像一个硕大无朋的巨人,静悄悄地睡着了,像一条河流。没有时间。时间大厦的地基正在想望地球温暖的核心,而它的尖尖的顶却直刺天宇,突破希望绝望的界限。
然而这个陌生的我来了。陌生的大地上陌生的客人。我没有死。我也不是活着。我只是行走,呼吸,惹上一身尘埃。在我身体的边缘,世界用它短吻鲨一般的吻亲吻了我。但我将抛开它,遗弃它,遗忘它,一如当初。生命的火苗纯洁又邪恶,火的精神分析证明它自身乃是一种悖论。但它包含着异质和敌人,缓慢而顽强地开始生长,生长,涨满整个空间和时间。充实轻盈的时间和空间,在我想象的视野之外飞舞,好像洁白无瑕的天使。但我沉默地获悉:无主的世界中没有任何事物有权利被拯救。大批大批的原始森林和待伐林被多层多次地埋下,雨水降落腐蚀了新鲜的尸体,运动的东西又静止,太阳在地平线上升起,又在地平线上落下,叫春的猫儿正在渴望它尚未实现的交配,水晶破碎、腐烂,皑皑白骨让人想起北国的天地。时间的深渊界定了永恒。
但我仍是孤独沉默地燃烧着。我不凑热闹,我是局外人、旁观者、路人、过客。沉默压迫我,从四面八方涌进我的肺。但我拒绝降伏。
回想无数的世纪中我安详地端详这世界。我知道我来自某个不知名的时间和地点。我欣赏这世界的空虚和虚无。它们构成我的肉、骨、血、毛发、精液、神经,它们支撑了我。那时宇宙尚未获得它的形式和本质。我逍遥地漫步在无地之地,心满意足心安理得。我承认我不能理解也不能热爱它,它是裸露的,我却无法抚摸它长长圆圆方方正正的躯体。我只是盲目地快乐。
但现在正是夜晚。在钢筋水泥的屋宇下,霓虹灯五颜六色的光冷冷地互不相干。灰暗的土地因干渴而龟裂出一张张的大嘴,吐出腾腾的热气和欲望,空气颤动,噪音肆无忌惮地重复它永不停歇的节奏和细节,原子分离脱落,一只只脚板摩擦大地,在城市和乡村的角落打下肮脏的烙印,食物经过胃、肠,化为粪便,被掩埋,火山的岩浆喷涌而出。我脱离不了这系统。我不可能被驱逐,这些存在没有理由,但不可能被驱逐。赘生物在膨胀,宇宙也在膨胀。像一块痛楚的小岛,我被无边的海洋环绕。
这厄运是不可战胜的。我经过长长的林中路,回到沉默,回到缺失和原点。这是惟一的祖国,我的故乡。过程像一场游戏,一切梦境,但制造梦的夜晚并没有终结。它在开始处即已结束,在结束处又开始。永恒轮回的梦魇锁住了我。历史在此无能为力。我没有活在过去、现在,特别是没有活在未来。我踱回我的出发点。安宁在我的血管流淌,吸入我的肺,并随着那些含有细菌和金黄色的葡萄球菌的水,流入食管。我无法热爱,无法感觉。物质的世界中本就不需任何理由、价值以及意义。自本自根的道充斥,上帝的话语降临人间。
2003-6-27一稿

没有评论: